第63页_残阳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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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页

  有个几乎爬过来的人,跪得那样卑微,端着破碗,恳求:“公子,给两个钱吧。”

  陈弼勚直眼瞧着碗中几枚新亮的铜钱,道:“我比你穷,一个钱都没有。”

  那是个面目脏污的老妪,她仍旧那样跪着,向前挪动一点,她将破碗拢回怀中,把全部的钱收进衣袋里,对陈弼勚说:“你长得不穷。穿着也不穷。”

  “我……很穷,整天没吃饭了。”

  陈弼勚没什么虚无的、关于自尊的顾忌,他自然地答话,手向下,按着空荡荡的胃,眼睛亮得像孩童,透出些无辜和纯真。

  乞丐再问:“你从哪里逃来的?”

  “我不知道。”

  “我从黔岭来的。”

  陈弼勚点着头,他忽然变得低落,一个地名,的确像是记得,却抵抗不了脑子里忽然袭来的空白,陈弼勚像是忽然将一切丢了。

  他只知道自己身上藏着个绣囊,有红色丝绒和翠玉,被洗过,是半新的,嗅来是药草的味道,当他在饥饿和惶恐中沉沉欲睡,手上忽然有个凉物,是那乞丐走之前,将两枚崭新的钱赠予他了。

  原本无处可以歇息,可市中空荡的街上,陈弼勚遇见个打了灯笼的人,他生着花白胡须,很和善,道:“此处寒凉,怎么能过夜呢,进来睡吧。”

  是一家不大的医馆,开了门,里头是草药混杂的香气,药柜是硬木黑漆的,桌上还有些未整好的方子,陈弼勚开始深思,那遮盖着记忆的一张黑布,似乎要被挑开一角了。

  他瑟缩在诊室的窄床上,等吹了灯,便更清醒,绣囊也是草药味,若是握在手里,能叫人心安。

  陈弼勚不知明日该去何处。

  谁也未预料梅霁泊的到来,她像个亲人,来了也没什么客气,在饭桌上和颜修聊开几句,还要和颜幽争辩些无关痛痒的话,人还是过去那样,爽朗也灵动。

  萧探晴的肚子凸起更圆的一块,像个即将坠跌的球,梅霁泊饭后搀着她去房里,二人说些秘密话。

  梅霁泊不遮掩,轻笑,问:“记不记得颜自落留给我的信?可里头根本不是信,而是一张方子,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缘由?”

  萧探晴向前探步,房前的灯笼在眼皮上晕开薄光,她迟疑道:“……不知。”

  “你知道,”梅霁泊将人搀得牢固,缓步往台阶上去,她说,“萧姑娘,我猜是你换的。”

  萧探晴轻吸进一口气,闪着视线不敢瞧人,颊上也漫开赤色。

  梅霁泊继续说:“可我不会在乎了,你我都是一样的人,都爱而不能收获,注定要看着他选择他想要的。”

  扶汕仍旧不冷,门开之后将灯点上,梅霁泊扶萧探晴去床上,又倒了温水给她,二个女子,面貌神色全然不同,萧探晴因为有孕,而略微丰润了一些。

  “那个林红若,我今日在南浦堂遇见她,大约因为我与颜自落说话,她拉着脸,不怎么高兴。”梅霁泊倒像谈着什么轶事。

  萧探晴轻咬着牙关,半晌,忽然说:“能看得出,公子真的不喜欢她。”

  “是,我劝他去哄一哄林小姐,你猜他怎么说?”

  “怎么说?”聊上了别人的事,萧探晴也有探听的兴趣,眸底发亮;梅霁泊便坐来床尾,她笑着。

  答:“他说‘我不喜欢她,为什么要哄’。”

  萧探晴遮住嘴轻笑起来,眼睛弯出温和的弧度。

  “他总是如此,你说颜自落这样一个人,有什么好喜欢的。”梅霁泊又道。

  炉子里烧着通红的火,上头一个紫砂锅,里头炖山药、木耳、鸽子,颜幽穿着深色的薄袍,在矮凳子上坐着,他一边打着扇子,神色有些呆了,不知在思想什么。

  是在厨屋门前的,抬头就能瞧见星星和月亮,扶汕仍旧热,也潮湿,砂锅盖子被蒸汽顶得翘起来。

  颜修来了,也不是有要做的事,他穿得单薄随意,头发简单束着,问:“什么汤?”

  “给探晴准备的鸽子。”

  “好,”颜修点着头,说,“你近日安心照顾她吧,南浦堂的事全由我来处理。”

  有仆人拿来一把竹椅子,颜幽仍旧板着张脸,他并未表现出一丝热切,停了晃着扇子的手,说:“我怎样都没有不妥,你坐下吧,别站着。”

  颜修便坐了。

  热天,二人围着个烧火的炉子,闻汤清淡的鲜气,颜修开了手上的折扇扇风,说:“给你讲讲我在泱京的事,若是你愿意,就说给探晴听。”

  “你终于要说了……快说吧。”

  “其实是去了宫里,因为以前的皇后生了重病,所以他们请我过去,住一座大宅子,还封了官做,在太医署,认识了不少在那处当差的官家子弟,后来,崇城有了变数,我躲在赫王府,到二月,就启程回了扶汕。”

  颜幽望着炉子沉默,吁出一口气,道:“果真是去宫里了,怪不得迟迟不告诉我,我居然真的信了那封信,以为你死了。”

  “那或许是……是他们不想让我回来。”猜到消息是陈弼勚送来的,颜修不知该将视线落向何处,看天是行的,月亮还没长满。

  残缺的事情也像有了盼头。

  血缘带来的片刻心灵相通,颜幽忽然便问:“你见没见过皇帝,他什么样?”

  又补上一句:“是说以前的皇帝,长丰帝。”

  颜修的视线滞住,开始缓慢地回忆和构想,他道:“他对我的照顾也不少,和我以前想的不同,我们后来熟识,再后来就分开,没见过了。”

  “那时我去吹桐轩,夫子也以他举例,来教导我,可我不认同,如果我见了他,一定不会喜欢他的。不过,听说他被杀了,倒是大快人心。”颜幽顿时气愤起来了,将火气压着,他盯向颜修看,生气间也困惑。

  颜修说:“以后大不用论及皇室,我早说过,我不想报仇了。”

  颜修没等颜幽再说什么,便站了起来,他更思念陈弼勚,越发思念他,人被喜爱、被赐予爱人,可又成一枚弃子,孤单时,平顺的日子也是游荡。

  泱京,留宿于医馆的陈弼勚,梦见自己起身自诊室出去,药柜还是硬木黑漆的,前边有个背身站立的人,他穿烟云纹路的浅灰大氅,黑发垂披,转过身来,模糊看不见面目。

  陈弼勚攥紧了手上的绣囊。

  药草混杂,肆意幽香,天逐渐亮起来,那人甚至未说什么,便随着光亮消隐,不见了。

  [本回完]

  下回说

  玉杯灌泪桃慵秋现

  绣囊留香南浦树生

  第51章第廿一回[壹]

  玉杯灌泪桃慵秋现

  绣囊留香南浦树生

  ——

  守卫的人带刀,自然不是普通的家仆,他们手上的画卷展开,陈弼勚便看见那纸上画着个自己。

  当然是惶恐的,天边挂着成堆的云,风拂在脸上,不远处门上的匾额,有“莲素桃慵”几个字;陈弼勚到现在还是恍惚的,他一早就从那家医馆出来,凭着沉浮不定的记忆找路,然后,就来了这个地方。

  像是熟悉的,也像是陌生的,陈弼勚被一场病夺去机敏,他倒不愿颓废,只是现实和回忆间有一道坚实的墙,难以翻越。

  那守卫立即再叫了人来,两个将陈弼勚的手束缚着,另一个又看了半天画像,确认了是他,便没发一言,扬着手示意进去。

  陈弼勚还在大叫“放开”,他实在惊慌,却被两个守卫强扯着,进了桃慵馆的大门,他觉得此处华丽、静谧、陌生。

  想寻个机会立即逃了。

  “公子,你且在此歇着,有人要见你。”那守卫说完,不待答话,便出去了。

  没怎么严防他,连门也不落锁,房中备了点心、茶,又有些金贵的玩物器具,一对半旧的脂玉高足杯,搁在桌上做个摆设。

  陈弼勚没敢吃茶和别的,他撑着脸发愣,总忘不掉昨夜冗长的梦,他仍旧记得那个模糊的背影。

  许久,屋里也未来人,陈弼勚急着要走,他也没贪心偷太多,仅仅将那对玉杯带着,他大摇大摆在院中行走,并没人提防在意他;陈弼勚穿过园子,看到许多秋花开了,送爽的风吹皱湖面,桃树上只有叶子,荷花过了时节,剩下遮蔽在水上的大片绿色。

  未见桃慵,未见莲素。

  “陈公子……”

  遇见莫瑕时,二人站在门廊之下,陈弼勚指了指自己,满脸困惑,他记不起眼前的人了,可愈慌忙,愈要佯装镇定,就说:“我要出去,怎么才能出去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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