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_偏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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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

  雪下了一整夜。

  第二天,雪霁天晴,远远看,天梵山银装素裹,橙红色的太阳顶在山尖,软红的光芒映着雪色,温柔又缱绻。

  这几年雪少,偶尔预报有雪,也不过是撒几把盐粒子,将将能够浸湿地面,根本积不起来,像这样的大雪算是罕见。

  老白特地管语文老师要了节晨读课,带他们去操场上打雪仗。

  高三的重压下,哪有这样轻松放肆的机会,早读前的大喇叭上,校长一再强调,要注意安全好好学习,禁止去操场玩雪,老白抱着手臂守在操场的入口门处,像个尽职尽责的哨兵,警惕地帮他们望风,严肃强调:“快点玩儿!只有十分钟时间。”

  看到自班的小崽们玩得特别起劲,老白严肃的眉眼淡去,不受控制地挂上了一脸慈母笑。

  操场上一片欢腾,雪球飞来飞去,落地开花,飞溅起细雪,赵小虞攻击力超强,一个顶三个,边扔雪球边跑到桑宁旁边:“桑桑,跟你说个大秘密。”

  她那点小得意根本鼓不住,不等桑宁问,赶紧说:“浔哥答应跨年演唱会上唱歌了!我的天,我们究竟是什么享福的耳朵啊!”

  “啊?”桑宁一愣神,站在那里目标明显,很快被大雪球击中,赵小虞团了一个更大的,嗷嗷叫着冲上去替她报仇。

  桑宁转移到了个不起眼的位置,视线慢慢扫向盛连浔,他当然不会参与这种幼稚游戏,跑道外侧,绿色的铁丝拦网高高竖起,盛连浔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,轻薄款,靠在拦网上,长腿半曲,显出几分懒散。

  眉眼精致而锋利,冷冽如寒泉水,天地间,他更胜雪色。

  这样的人,怎么会答应去唱歌呢?

  桑宁忍不住想起许昀舟昨天的话:“浔哥的成名曲我给大家介绍下,唉,那是意气风发当年事了,那一年,我和浔哥并称为我们金太阳幼儿园的园草,大班毕业典礼上,他一展歌喉,从此有了代表作。”

  “什么代表作?”

  “《小燕子》”,许昀舟上下翻动着双臂,摆出一个扑棱翅膀的动作,“穿花衣的小燕子。”

  她捶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来。

  会唱什么呢,为什么会愿意去唱啊。

  搞不清楚。

  “喂,盛连浔。”桑宁忽然团起一个雪球,冲他砸去,“吃我一球!”

  不想看他一个人孤独地游离在热闹之外。

  雪球不偏不倚,正中盛连浔,在他衣服上炸散成了细碎的雪渣。

  盛连浔不知道在想什么,没想到会被突然袭击,稍微怔忪,然后弹了弹胸口蹭到的雪沫,抬眸对上桑宁的眼神,她高高地扬着下巴,冲他快速地做了个鬼脸,明目张胆的挑衅。

  他向着她的方向走过来,步子不紧不慢,两人之间本就离得不远,盛连浔借着腿长的优势,很快站在桑宁面前。

  “我在打雪仗,喂,你可别输不起啊。”桑宁往后挪了挪脚步。

  盛连浔个子高,故意离她近一点,肩膀稍压,下颌一低,优越的线条轮廓微微附过来,喉咙里含着轻笑:“刚才那一球很准。”

  语气像夸奖。

  桑宁舒了口气:“那当然,我,神投手。”

 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。

  鲜眉亮眼的小姑娘,头上戴着白绒绒的毛线帽,黑亮的头发压在肩膀上,外面水汽足,浓密卷翘的睫毛显得湿漉漉的,表情神气又活泼。

  “不过手劲儿太大,砸得我有点疼。”盛连浔语气低了低,暗示性地抚了下刚才她砸过的位置。

  桑宁那点得意劲儿没了,她立刻紧张起来,眼睛急急地在他身上扫着:“很痛吗?砸哪里了?”

  她刚才确实用力不小,毕竟想一击即中嘛。

  “嗯,”盛连浔眉梢一动,唇角牵起浅浅弧度,“砸在了心上。”

  如果对方不是盛连浔,桑宁一定觉得这是什么土味情话,不过看他语气郑重,这么旖旎的话说出来仍没有多少起伏,而且胸口的位置上确实还留着点雪渍,非说成砸心上了好像也没错。

  桑宁考虑了片刻,努力想补救措施,她咽了下口水,提议道:“要不我给你揉揉?”

  盛连浔:“……”

  “可以吗?”

  “算了。”

  “我很会揉的。”

  “桑宁!”

  “嘻嘻,开个玩笑嘛。”

  真是欠她的。

  盛连浔落败。

  ——

  天公作美,这场痛痛快快的雪后,连着几个都是朗日高悬的晴天,到了跨年夜,四下干燥,已经不见雪踪。

  丝毫不影响露天演唱会的正常进行。

  跨年演唱会别称“喊楼演唱会”,是平夏三中最隆重的活动,每年都备受期待,也是高三学生最后的狂欢。

  时间定在一年最后一天的晚自习,教学楼前面宽敞的空地摞个小舞台,布置好音响设备,灯光简陋,只有个远程光,追逐着舞台中央那一点点地方。

  这天举校沸腾,高三学生可以围在舞台旁边当观众,高一高二的学生直接挤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,荧光棒是学校配好的,每人都有,每个年级各一种颜色,夜色如墨海,荧光棒高高挥舞,成为光的海洋。

  因为放出消息盛连浔会参加,今年这场演唱会更是人山人海,楼上楼下挤得全是人,连老师都来凑热闹。

  本来演唱会的目的就是给学生、尤其是高三的学生加油打气,所以歌曲只能选励志歌,从《水手》唱到《海阔天空》,气氛一阵高过一阵,在盛连浔登台的时候终于涌到巅峰。

  赵小虞早早帮桑宁占好了位置,在人群最前面。

  夜色浓,光影淡。

  盛连浔拿着麦克风站到舞台上,那束光追过去,他站得笔直挺拔,侧面看,像一张利落的剪影。

  前奏开始,悠扬的苏格兰风笛响起,全场静寂,除了音乐声,什么也没有。

  盛连浔开口唱,声音干净,带着诱人的磁性。

  那首歌是《YouRaiseMeUp》。

  桑宁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夜晚。

  盛连浔在台上,她在台下,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高挺隆起的眉骨,如冷峻的雪山,眼睛低垂时黑睫浓长,握着麦克风的那只手腕骨明显。

  音响设备并不是那么好,高音时偶尔会有啸叫,但是丝毫无损盛连浔的演唱。

  歌声静静流淌——

  “Youraisemeup,soIcanstandonmountains

  Youraisemeup,towalkonstormyseas

  Iamstrong,whenIamonyourshoulders

  Youraisemeup…TomorethanIcanbe”

  你鼓舞了我,所以我能站在群山顶端。

  你鼓舞了我,让我能走过狂风暴雨的海。

  当我靠在你的肩上时,我是坚强的。

  你鼓舞了我,让我能超越自己。

  桑宁第一次听到这首歌。

  她听得认真,入情入境,等到盛连浔唱完,全场欢声雷动,她才发现脸上湿漉漉的,竟然流眼泪了。

  山巍峨,海呼啸,因为你,我努力超越自己。

  唱完整曲,盛连浔走下舞台,打光师很懂事,那道光一直追随着他,直到下一个人登台才作罢。

  没想到盛连浔唱歌这么好听,尖叫声和口哨声响彻夜空,好半天才缓下来。

  盛连浔从台上下来,明明是密实的人群,可他自带气场,无论走到哪里,都自动闪开一条窄缝,一直到桑宁旁边。

  音乐声响起,下一曲开始了。

  大家的注意力慢慢被吸引到舞台上。

  “喂,”在歌曲的间奏里,盛连浔清了清嗓子,忽然声音一压,“翩翩,刚才那首歌是送给你的。”

  不是桑宁,不是桑翩翩,而是翩翩。

  似乎他唇齿间未歇的乐音仍缠绵耳畔,桑宁脑子晕乎乎的:“送给我?”

  盛连浔微微偏头,瞳孔深亮:“考到北市来。”

  上次还说没信心,这次她莫名地受到鼓舞,用力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

  “我在北市等你,还有……”盛连浔语气放得很轻,想说的那句话差点脱口而出,修长的手指蜷握在掌心。

  昨天他打出“有喜欢的人了”这几个字,有个念头就开始挥之不去。

  要不要说,他问自己,要不要说出口。

  “还有什么?”桑宁几乎从来没见过盛连浔这么犹疑的时候。

  更诡异的是,向来冷淡的人,耳朵上染上了一点点粉,好像……在害羞。

  唱歌唱得这么好有什么可害羞的啊。

  心脏深处燃起了一丛火,转瞬燎原,火苗舔着喉咙口,惹得盛连浔口干舌燥,这似乎不是最合适的时机,也不是最合适的地点,可烈火燎动,他所有的控制力刹那间崩散。

  “还有,要不要和我在一起。”

  喉咙里那团火退了退。

  与此同时,最后一首歌开唱,不知道是学校提前安排的惊喜还是恰巧,焰火升空,发出巨大的声响,一朵连着一朵,五彩花盛开在夜幕,而后如流星坠落。

  气氛被推向更高潮处。

  最后一首歌是《明天,你好》,这首歌每天午间休息的时候都会放,几乎人人会唱。

  无论楼上还是楼下,每个人都用力地挥动着手中的荧光棒,全场大合唱——

  “每一次哭,又笑着奔跑,

  一边失去,一边在寻找,

  明天你好,声音多渺小,

  却提醒我,勇敢是什么。”

  嘹亮的歌声久久回荡。

  那个夜晚,记住了最多的勇气,最多的不舍,最多的眼泪。

  青春真好,轻易地就能让人热泪盈眶。

  等到散场的时候,桑宁的胳膊累得发酸,耳朵嗡嗡响,她堵了两下耳朵,才想起来问盛连浔:“你刚才说得什么啊?放烟花没听到,还有什么?”

  刚才心里急蹿的火已经熄灭,理智完全回笼。

  盛连浔笑了笑:“还有,新年快乐。”

  “浔哥新年也快乐!”桑宁今晚特别开心,因为盛连浔说那首歌是送给她的。

  “元旦过后我要走了,桑宁,北市见。”猝不及防地,盛连浔突然抛下这么一句。

  前两天小舅已经打来电话,约好了接他回去的时间,今天气氛太容易让人变得失去理智,盛连浔竟然头脑发热,想和她告白。

  高考在即,不能再同她奋战,在这种时候,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,告白之后呢,一定会影响到她。

  幸好她没有听到。

  盛连浔把那些念头用力地压在心底。

  来日方长。

  本来以为离别会很难过,可人一旦有了希望,难过也会减弱。

  “一路顺风,盛连浔,北市见。”

  ——

  盛连浔回北市后,桑宁并没有觉得生活有太多改变。

  只是隔壁始终紧闭着的门让她偶尔会恍然,觉得那个冷淡好看的少年下一秒就会打开门,看着她:“桑宁,过来做题。”

  桑宁照旧晨跑,跑步的时候努力背书,她用学习把时间填得很满,累了就看看桌角。

  桌角上有一张纸条,用透明胶布细心地整个粘住,上面写:太阳有太阳的热,月亮有月亮的光,你有你的好。

  复习总笔记的最后一页,两张纸相合固定在一起,无人知晓,中间夹着的是他的名字。

  盛连浔。

  他的名字就是她前进的哨响,是胜利终点的旗帜。

  北市见。

  时间过得很快,六月至,又是一年夏,又是高考时。

  温国良关了一周的水果摊,专心在家伺候小女儿高考,每天变着花样做营养餐,桑宁抓紧最后的时间拼命冲刺,连睡觉的时间都一再压缩。

  家里只有一台旧风扇,因为太老,咔噔咔噔噪音很大,桑宁嫌烦,索性不用,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和题海战斗,闷得满头是汗。

  温槿拿了蒲扇,悄悄地搬了个凳子坐在桑宁身后,默默地帮她扇风。

  她被很好地爱着。

  桑宁大叫着揽住温槿的脖子,把头靠在她肩膀上:“姐,你等着,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带到北市去,那里的风景很好,人很好,还有很厉害的医生,把你的身体调养得棒棒的,以后我们带着爸爸去游遍世界各地。”

  温槿含着笑,拿蒲扇轻轻地打了一下她的头,指指桌面上摊着的试卷,示意她赶紧做。

  “遵命。”桑宁冲温槿眨了下眼。

  黑板上的倒计时变成了零。

  终于到了上战场的时候。

  三天的高考,不长不短,在考场外,桑宁意外见到了陆清知。

  他戴着黑色鸭舌帽,压得很低,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,偶尔抬头,只露出一对形状好看的眼睛。

  “桑宁。”陆清知很快看到了她,他匆匆过来,没等桑宁说什么,把一块巧克力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心,“缓解紧张的时候可以吃。”

  因为天气热,巧克力攥在手里有段时间,稍微有点化了,桑宁一愣,没推辞,大方地接受了:“谢谢,陆清知,祝你考个好成绩。”

  他把帽子往上抬了抬,桑宁敏锐地发现陆清知眼角有明显的淤伤,鼻梁上破了皮,伤口虽小,但看起来很新鲜。

  “高考加油。”他挑着笑。

  桑宁走得急,再加上有点小紧张,忘了带水杯,温槿着急地帮她送来,好在桑宁还没进去,路边刚好碰到,杯子里水温正好,里面放了柠檬片和蜂蜜,细微之处都是关切。

  顺着桑宁的视线看到陆清知,温槿先是怔住,眼睛眯了眯,看得更仔细,突然她指了指陆清知,又指指桑宁。

  桑宁讶异:“姐,你认识他?”

  温槿点点头。

  陆清知笑意更深,食指隔着口罩压在唇上:“嘘,保密。”

  桑宁一头雾水,不知道姐姐怎么会认识陆清知,明明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。

  高考简直脱了层皮,幸好题目答得还算顺手,考完后,桑宁觉得一身轻松,自我感觉不错。

  回家后昏睡了一天一夜。

  等到补足了觉,桑宁眯着眼摸过手机看时间,先发现盛连浔的信息。

  [怎么样?]

  她歪着身子,手指轻快地敲动键盘:[挺好的,如果没有意外的话,以后在北市仍然要靠浔哥罩。]

  他回复得很快:[可以。]

  又是一条——

  [我的荣幸。]

  希望你到我的身边来,迫不及待。

  希望能在你的名字前,加上限定词“我的”。

  我的桑宁,我的翩翩,我的小姑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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