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_偏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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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

  巴黎是浪漫之都。

  傍晚时夕阳深浅交叠,塞纳河畔是夕阳的绝佳观赏地,那抹华彩盛开如金盏花,涂在烟墨色的天空中,埃菲尔铁塔高高耸立,将绵软的云折出一层皱褶。

  欧式风情的咖啡馆随处可见,暗淡的吊灯熏出橙黄的暖光,有复古红的地毯和软皮沙发,隔着透明的玻璃,可以看见热恋中的年轻的情侣在接吻。

  这里优雅又随意,它有很多好。

  可是再好桑宁也不喜欢,没有归属感。

  她这几年里从来没有提过回国的事情,认真读书,认真做复健,认真生活,认真做到不去想念,每个月和桑采葭出去散心,桑采葭对这个亏欠良多的女儿用尽心思,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捧给她,只要她开心。

  桑宁总是淡淡的,不悲不喜,很少有什么起落明显的情绪,桑采葭想起第一次找到温国良的时候,问他桑宁是什么样的孩子,温国良眉眼弯着,说:“我们翩翩啊,是个小太阳。”

  原来的那个小太阳,好像渐渐熄灭了。

  桑采葭手足无措,不知道怎么办才好。

  直到桑宁毕业那年组织了一场毕业游,最后一站是水上漂流,回来后她受凉生病,高烧来势汹汹,整个人烫得像个小火炉子,烧得神志不清。

  头痛,关节痛,骨头痛,似乎哪里都痛,桑宁双臂环过膝盖缩成一团,躺在床上喃喃絮语,一遍遍重复地喊着一个名字,桑采葭守在桑宁身边帮她做物理降温,听了好几次才听清楚,她叫得那个名字是盛连浔。

  “盛连浔,我好痛。”

  桑采葭从来没听桑宁提起过这个叫盛连浔的人,她把他深深地压在心底,只有痛到无法忍受的时候才无意识地流露出来。

  应该有多么喜欢才会这样,桑采葭心疼地无以复加。

  桑采葭经历过一场毁天灭地的爱情,她不想让桑宁再吃这种苦,可看桑宁这样,心下不忍,又不想让她抱憾终生。

  回国似乎是眼下最好的选择,待在那个她熟悉的地方,追逐她想留在身边的那个人。

  想通这些之后,桑采葭和桑宁进行了一次长谈。

  陆家别墅坐落于海岸线上,充满了古老的法式风情,花园里种满了玫瑰,沿道是葱盛的鸢尾,温度不冷不热,裹着温润的湿气。

  花园里准备好了下午茶,银质托盘架上摆着擦了柠檬屑的玛德琳蛋糕、咸三明治以及水果挞,配上一壶玫瑰花茶。

  海浪声隐约响在耳边,徐徐微风,母女两个享受着悠闲的时光。

  先是杂七杂八地闲聊了会儿,桑采葭突然问:“翩翩,清知那孩子是不是喜欢你?”

  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,桑宁本能地有些排斥,她被热茶呛了下,一连咳嗽了好几声,说不出句完整的话:“不算是。”

  桑采葭叠了块手帕帮她擦嘴,笑道:“我只是问问,那你喜欢他吗?”

  这次答得利落:“不喜欢。”

  桑采葭原本提着的心放下来不少:“说句实话,翩翩,虽然我和你陆叔叔在一起,但我们都开明,并不会因为你们两个是继兄继妹的关系,而反对你们在一起,我只是觉得清知即便有很多好,可不适合你。”

  失去桑采葭的那些年,陆俞山失魂落魄,用风流掩盖伤痛,做了很多糊涂事,和别的女人生下了陆清知,桑采葭因为先前受了不少苦,生桑宁的时候又险象环生,身子骨弱得很,没办法再生育。

  陆家偌大的家业,怎么可能没有继承人,她因为这件事拒绝过陆俞山的求婚,可陆俞山并不在意,痴心痴意地爱着她。

  那时桑采葭的情绪极度低落,母亲因为她的不辞而别发病离世,孩子出生便夭折,当作天的爱情落得如此惨败的下场,她几乎活不下去,陆俞山一直守候,为她做了很多事,终于感动了她。

  他们年轻的时候太自我,都亏欠着自己唯一的孩子,陆清知性子硬,陆俞山后来求了他很多次,想补偿,被陆清知丝毫不留情面地骂回来,一点机会都不肯给。

  最后却愿意为了桑宁向陆俞山低头,并且留在这个他相当厌恶的家里。

  如果不是喜欢,桑采葭找不到其他理由来解释。

  能对翩翩全心全意地付出当然好,只是,据她所见,陆清知喜怒不定,个性偏执,占有欲极强,桑宁在他眼里像一件物品,他想要做的就是抢夺这件物品的所有权,牢牢地拴在自己身边。

  而桑宁骨子里要强,绝对不肯成为谁的所有物。

  硬碰硬不会有好下场,所以他们两个人并不适合在一起。

  “宝贝,二十年来妈妈缺席了你的成长,你肯给我这几年的时间补偿,并且愿意陪在我身边,我即使是死也没有遗憾了,”桑采葭感叹,随后说,“我现在特别心满意足,你想回国的话就回去吧,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试试看,如果不合适,还有妈妈做你的后盾,不要怕,哪怕到了最坏的地步,妈妈养你一辈子也养得起。”

  桑宁低头默默地吃着咸三明治,甜品师做得很有风味,口感细腻,芝士的量很足,是她喜欢的那种口味。

  吃着吃着,眼眶渐渐湿润。

  “翩翩,妈妈告诉你,女孩子在爱情上要保持清醒的头脑,任何时候,不要为爱情放弃一切,感情只是人生的一个组成部分,不是全部,你可以去追逐,也可以坦然接受失败,要记住,同情不是爱情,放弃自我不是爱情,寻死觅活更不是爱情。”

  桑采葭摸了摸桑宁的头发,温声问:“那个盛连浔,值得你爱吗?”

  没想到妈妈会知道这个名字,桑宁愣住,眼睛轻抬,看向桑采葭,她的眸间像是平静的湖水,闪动着微光。

  值得吗?

  往事纷至沓来。

  最初是被盛连浔清隽的外表和冷淡的性格吸引,后来,他是她人生道路上的引路星,让她成为更好的自己;他给了她勇气、希望和爱;他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,用自己的方式小心地保护;他给过她坚定的依靠。

  他是她暗恋成真的幻想。

  桑宁小声并且坚定地说:“值得。”

  “值得的话,回去找他,妈妈帮你。”

  陆清知在娱乐圈已经成了当之无愧的顶流。

  冷白皮桃花眼,极具攻击力的漂亮,无数粉丝为他神魂颠倒,综合外貌和实力,放眼整个圈内,几乎没几个能和他对打的。

  他的工作越来越忙,桑宁从不关心娱乐圈的事情,也不看那些新闻,对陆清知的现状并不了解,或者说,她和陆清知之间连话都说得很少。

  桑宁始终认为,如果不是陆清知,她不会变成这样。

  温爸不会丢掉她,也不用和盛连浔分手。

  说要释然,很难。

  好在见得很少,陆清知忙碌到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休假的时间,尤其是今年忙着开巡回演唱会,世界各地到处跑,在家的时间寥寥,陆清知雇了个生活助理,说是帮他料理这边的工作,实则是为了监控桑宁,怕她一声不响地走掉。

  桑采葭安排好了一切,避开陆清知,偷偷送桑宁回国。

  桑宁回去的消息只告诉了赵小虞。

  飞机落地北市机场,周围是熟悉的黑发黑眼,耳畔听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,桑宁忽然有了种许久未有的踏实感,心里轻快愉悦,这里才是属于她的地方。

  赵小虞来接机,人群中,她们两个一眼看见彼此,桑宁跑到她面前,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,谁也不说话,静静地对视了好久。

  赵小虞依然美得不可方物,相比离开之前,现在的她已经完全褪去了那股学生气,卷发红唇,妩媚动人。

  看着看着,赵小虞慢慢眼里蓄了泪,一拳打在桑宁的肩膀上:“死外边算了,回来干什么。”

  桑宁喉头哽咽,伸手抱住赵小虞,软声软气地说:“我怎么舍得死呢,就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,也要跑回来说一句爱你。”

  “滚一边儿去。”赵小虞说得嫌弃,却仍然忍不住笑了出来,关心道,“饿不饿,带你去吃饭。”

  这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,桑宁简单说了说这几年的经历,还有她至今没好彻底的手伤,赵小虞虽然埋怨过她的不辞而别,可后来想想,离开这个是非之地,是当初桑宁最好的选择。

  盛苑两家没订成婚,那段时间这两家狗血的豪门联姻始终稳居八卦头条,还有娱乐小报另辟蹊径想挖盛连浔秘密女友的消息,最后被压了下去,什么也没爆出来。

  赵小虞庆幸,如果那时候桑宁在,不知道将会面对怎样的腥风血雨。

  桑宁刚走那几天,盛连浔疯了一样到处找她,实在没消息,来找了赵小虞几次。

  赵小虞不比他好过,去温家求了几次温叔才得到消息,桑宁被她生母接到了法国,过得很好,一同去的还有陆清知。

 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盛连浔出奇的平静,从那之后再也没有问过关于桑宁一星半点的信息。

  盛廷章突发脑溢血后,虽然保住了命,但留下了后遗症,没法再坐在掌权者的位置上,盛连浔迅速入主,咬牙熬过了动荡期,他比年轻时的盛廷章更有手段有魄力,杀伐决断,硬是把盛氏集团撑了起来。

  “财经周刊上写的,盛连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三百六十六天都在工作。”赵小虞把牛排切成小块,啧啧两声摇着头,“情场失意,生意场上就要得意,盛氏这两年风头劲得很,可恶的大资本家。”

  西餐厅,小提琴悠扬,长方桌上摆着玫瑰花,开得新鲜娇艳。

  桑宁笑了笑:“那只能说明这家财经周刊的撰稿人数学不太好。”

  赵小虞不管数学上的事儿,继续说:“外面都在说,盛总白白长了一副好皮囊,没有绯闻,连金屋藏着的小情儿都没有,除了工作还是工作,估计是……”

  她拉长了语调,不说完,引得桑宁好奇。

  “是什么?”

  赵小虞翘了翘红唇,十分八卦地压低声:“好男色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传言竟然离谱到这种程度了吗?

  桑宁停下了手中握着的刀叉;“不至于吧。”

  赵小虞的八卦神经被充分调动,格外兴奋:“你想啊,盛连浔在感情上遭受重击,从此不相信女人,助理是男的,秘书也是男的,我猜想,连靠近他的蚊子都是公的。”

  埋了许久不知道找谁分享的“盛总好男色”的新闻,终于畅快淋漓地吐露出来,赵小虞神清气爽,桑宁却心不在焉,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。

  是不是真的……好上了男色。

  他们之间的往事被时间埋平,似乎没留下什么痕迹,尽管是以盛连浔为借口回来,但桑宁并没有打算去找他。

  就像分手那天说过的,他们的世界本就不同,不该拼命地去相融,盛连浔现在生活平静,有他自己的节奏,桑宁不想再节外生枝。

  她现在只想在熟悉的地方,过着普通安静的生活,一辈子不长,忍一忍就过去了。

  几天后,桑宁回了趟平夏。

  花枝里被整体搬迁,剩余几家住户分配了新的住房,生活条件好了很多,冬天的话,温爸应该不会再膝盖痛而睡不着觉。

  温国良仍然在市场卖水果,锃亮的脑袋,憨厚的笑容,和顾客聊天的时候声如洪钟,笑声爽朗,一如从前。

  听赵小虞说,平夏投建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特教学校,温槿因为手工做得好,被聘到学校里做手工老师,清闲稳定,薪水丰厚。

  他们都有着很好的生活。

  桑宁只是躲在角落悄悄地看了看,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,她不愿意打破这份难得的平静。

  当初温爸执意让她走,桑宁虽然理解他的想法,可内心深处不是没有伤心,不是没有怨怼,那句“毕竟温槿才是我的亲生女儿”深深地刺痛了她,这么久了仍然无法释怀。

  只要他们过得好就足够了。

  心下这块石头落了地,经过再三考虑,桑宁还是跟着赵小虞回到了北市。

  赵小虞已经在北市定居,工作重心也在这边,她想让桑宁留在身边方便照应,桑宁现在没有什么牵挂,在哪里都一样。

  赵小虞知道桑宁不想再碰上盛连浔,再说盛连浔现在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浔哥,他现在是铁血商人,冷漠,铁石心肠,对桑宁当初和他分手并且跟陆清知走的事耿耿于怀,如果再遇上,非得把她抽皮扒筋不可。

  幸好北市很大,有心避开,两个人能够重逢的概率小之又小。

  赵小虞也极少和别人提起桑宁,小心地藏着她。

  桑宁打理好自己的生活。

  她先是找了家心理诊所工作,诊所很小,问询的患者不多,很轻松,后来因为一个小患者,她去了一家私立医院的心理科。

  生活按部就班,这么不急不慢地过着。

  如果不是这次银盛被劫持的孩子恰好是她的患者,她和盛连浔恐怕这辈子都难以重逢。

  可世事难料。

  ——

  盛连浔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她。

  整整两个小时,他坐在昏暗的办公室里,不说话,只是看着画中那双漂亮的杏眼。

  周池站在一旁,一句话也不敢说。

  “又跑了?”许久之后,盛连浔淡声问。

  周池拿不准这个“又”字是什么意思,反正他回诊疗室的时候,里面已经空无一人。

  “桑小姐大概是回家了。”今天盛总看画看得相当入迷,说明事情很棘手啊,周池冷汗涔涔,替桑宁想了个说法。

  腕表盒子放在手边,周池办事总是周全,这么短的时间,仿佛复刻了她被弄坏的那个,系着充满少女心的玫瑰粉缎带蝴蝶结,绣着金丝边,中间那颗水晶熠熠闪光。

  盛连浔抬手捂住画上的那双眼睛,视线漠然:“弄坏东西当然要赔,周池,你去安排,这个我要当面给桑小姐。”

  “盛总,您这几天行程已经定好了,明天我们要去谈那块新地皮的开发权……”

  “先往后推一推,眼前这件最要紧。”他的声音清淡,“餐厅多用点心,不要那些过于庸俗的。”

  工作狂魔盛总,和小美人的晚饭竟然成了眼前的要紧事?!

  周池活久见了。

  “好的盛总,我马上安排。”

  盛连浔忽然敲了敲画框:“把这个撤下来。”

  “啊?”

  这可是盛总的钟爱之作,这几年来恨不得把简单的一幅素描看穿,怎么说撤就要撤下来。

  “真要撤吗?”

  盛连浔揉了揉眉骨,靠在椅背上,长腿交叠,视线瞥过那幅画:“嗯,不用看了。”

  不用看画里的眼睛了。

  他说过,他早就说过,倘若以后再见面,他绝对不会放过她。

  不知道是上天注定,还是她自投罗网。

  可内心深处,隐隐而动的是庆幸,是难以描述的愉悦,她回来了。

  话说得再狠,只有再次重逢,盛连浔才明白,他放不下。

  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放下过。

  桑宁,我们来日方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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