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章_偏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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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

  “盛连浔,你说,我真的有资格得到很多爱吗?”

  礼堂内透光好,细微的飞尘上下漂浮,清晰可见,夕阳斜照,笼过桑宁半边脸,白净如瓷的皮肤上隐约可以看到细小的金色绒毛。

  他的小姑娘,鼻尖发红,眼角发红,浓密的睫毛抬起又垂下,眼里浮了层水汽,却只如薄薄的烟雾,浅浅地积聚,倔强地不掉下来。

  她站在那儿,耳边落下几缕凌乱的碎发,浸泡在深橘色的霞光里,整个人显得单薄又脆弱。

  盛连浔忽地心里发疼,好像心底某处被挖空了一块,寒风凛冽地灌进,干燥沉冷,风声在其中空洞地回响呼啸。

  “怎么会这样想。”瘦长的指节探过来,将她的碎发勾到耳后。

  桑宁抬手揉揉脸,抽了下鼻子,把压了很久的话一点点说给他听。

  “如果我值得被爱,为什么刚出生就会被丢掉,要是我爸不养我,我在那个冬天就死掉了,我很小就知道我是收养的,大家都知道呀,胡同里那些小孩儿总说我是捡来的,没人要,会被欺负,会被揪小辫子,还扔掉我矫正视力的眼镜,我一气之下自己用剪刀把头发剪得像被狗啃过,他们笑话我是个丑丫头。”

  “为了不受欺负,我开始学武术,真的好难啊,再冷的天也要在院子里练基本功,手背冻得起疮流脓,又痛又恶心,我经常哭,可我爸不喜欢吃不了苦的小孩子,所以我都是偷偷哭。”

  “我努力做到很懂事,从来不敢要任何东西,主动要求穿我姐的旧衣服,不敢多花一分钱,只要有赚钱的机会,我都会很努力地去争取,不怕苦不怕累,想证明我在这个家里没有吃闲饭,是有价值的。”

  “我想给他们买个大一点的房子,让他们搬出花枝里,过得舒服点,想让我姐好起来,能够得到很好的照顾,想让我爸能够按时去做理疗,让他的腿不要经常那么痛,我想的很多很多,可是为什么——”

  桑宁仍然没有哭,只是眼睛红得厉害,她仰起脸,舔了舔干涩的嘴唇,嗓子眼儿里哽了一声:“可是为什么,他们最后还是不要我。”

  “我爸说,我姐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,好像我从来、从来没有融入过那个家庭,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。以前我只想着报恩,没有想过自己,盛连浔,幸好你来了,才让我打开了另一种人生。”

  她勾住他的手指,轻轻晃了晃:“我觉得自己很幸运,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,从少女时期到现在,一天、一刻钟、一秒钟都没有变过,中途却还是把你弄丢过。”

  “和你分手以后,我难受得快要死了,去法国后和以前的所有人都不再联系,不能联系,每个人都会让我想起你,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每天每天从窗户往下看我妈妈那片玫瑰园,花开得真好,可我一想到那么好的花这辈子都没办法和你一起看,就忍不住嚎啕大哭,好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。”

  盛连浔喉间酸涩,没有打断,任她说,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。

  颤着嗓子,桑宁却溢出一声笑:“有时候我会想,还有没有机会能重新和你在一起,像你们这种富家少爷不是很容易被追杀嘛,电影和小说里经常这么安排,我想要是有人追杀你,我就挺身而出帮你挡刀,一点也不怕,当然了前提是不能死,看见我中刀倒在你的怀里,这样的话你会不会被感动,能不能原谅我,可是后来我又想,不应该再耽误你的人生了,因为我注定是不配被爱的人,而你不一样。”

  黄昏绮丽却短暂,深橘色渐渐退却,黑暗如潮水般涌来。

  “盛连浔,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?”

  昏暗里,桑宁的眼睛清清亮亮。

  他目似点漆,缓声问:“是什么?”

  噙着的泪光终于坠落。

  桑宁对上他的眼睛:“我走那天,应该把客厅的灯打开的。”

  “这样的话,或许你就不会在黑夜里,被困住好多年。”

  盛连浔再也没有办法忍受,越听,心痛得越厉害,索性捏住她的下巴,低头吻了上去。

  这个吻很克制,细细辗转,不带欲望,更像是安抚,舌尖舔过眼泪,让人无端想起夏天咸湿的海风。

  他忽然有些庆幸,因为太爱,在失去她后那些烂醉如泥的深夜,虽然咬牙切齿地恨过,狠话说过一遍又一遍,却在重逢后只剩下上天垂怜的感激,不舍得伤害她。

  “翩翩,你很勇敢,没有被这些打败,反而让自己成长得很好,”盛连浔脊背微微俯下去,把她圈在怀抱里,“你看,这么好的你值得更多爱,我发誓,我最爱你,这辈子只爱你。”

  “真的吗?”桑宁把未干的泪痕蹭在他的衬衫上,睁着水雾迷蒙的眼睛。

  “真的,所以不要后悔,”盛连浔揉了揉她白软的耳垂,唇角笑意温柔,“开灯没有用,只有你在我身边,我才不会被困在黑暗里,你是我的太阳。”

  照破黑暗,遍生温暖。

  你是漫长冬夜里,我唯一的太阳。

  ——

  盛连浔明白,桑宁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坚强和快乐,她心里压着巨石,迟迟放不下,也会脆弱。

  不过和盛连浔说过这些,她明显轻松了许多。

  在南城的行程已经完全结束,机票早就已经订好,他们准备飞回北市。

  从南城回北市,路程长,桑宁最近没怎么好好休息过,上了飞机就开始哈欠连连,靠着盛连浔睡了一路。

  飞机在北市机场落地,桑宁没睡饱,迷迷瞪瞪的,一路被盛连浔牵着,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。

  司机帮他们拿过行李,连两人送到华溪天萃。

 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,随便吃了点东西,桑宁悠闲地泡了杯奶茶,美滋滋地开始追剧。

  白天睡了几个小时,她这会儿有精神得很,盛连浔叫了几遍也不肯睡,非要把最近没来得及看的更新全部都补上。

  盛连浔故意挡在她面前:“睡觉,熬夜对身体不好,最近你熬夜熬得够多了。”

  “不要,睡不着,”桑宁伸长了腿,拿脚尖去蹭盛连浔的腿,让他起开,睡裙滑到了膝盖上,露出骨肉均匀的小腿,踝骨小巧可爱,“让开嘛,我要看电视。”

  本来没有别的心思,被她这一勾起了火,盛连浔弯下腰,一手抄着她胳膊下面,另只手环过腿,把人抱起来,沉黑的眼睛里欲望翻滚,喉结微动,声音沙哑:“睡不着就干点别的。”

  这一下折腾到了快天亮。

  奄奄一息的桑宁有气无力地捶他:“骗子,说上周都在拼命加班,体力还这么好。”

  盛连浔拨开她汗津津的头发,在额头上亲了下:“宝贝,对你,我有的是体力。”

  “不是说熬夜不好吗,这都要天亮了!”

  “适当的运动有助于身体健康。”

  反正怎么说都是他有理。

  第二天,桑宁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,起来后简单收拾了下,盛连浔带她回平夏。

  院长批给她三天假,足够在平夏待的。

  平夏原来是个很小的城市,现在比之前热闹了许多,前两年在这里发现了一处保存极其完好的汉代墓群,顺着这股风平夏建了个古城,开始发展旅游业,还挺红火。

  而花枝里成了来平夏必定打卡的网红巷子,这里依旧美,花草葱盛,涂鸦墙上写满了各种留言,几乎都是心愿或祝福,原来的几户人家改成了民宿,只有盛连浔住过的那里仍空着。

  盛连浔有远见,早先便拿下了花枝里的开发权,加上金牌营销,名气打了出去,前前后后赚了不少钱。

  温国良从花枝里搬了出来,他腿脚不好,住不惯高层,因此给他置换了一套带独院的房子,离花枝里不远,独门独户,青瓦白墙上,爬着一丛丛蓬勃的绿。

  桑宁来过一次,只是那时没进门,只是躲在一边偷偷看了看。

  门半掩着,她静地站在门口,想敲门,又有些胆怯,百感交集,心情复杂,不知道该怎么面对。

  忽然,门从里面打开,温国良手里端着个塑料盆,里面是新从架子上剪下来的葡萄,颗粒饱满,裹着紫皮。

  “翩翩回来了啊,”温国良的眼角已经刻上了深深的皱纹,这几年他似乎飞快地老了下去,一瘸一拐地让到一边,“快进来,你姐在屋里呢。”

  语气亲切熟稔,没什么惊讶,仿佛一切都没变,她只是出门玩了一趟而已。

  桑宁嘴唇动了动,那声“爸”最终还是没叫出口,只是点了点头,往里走,盛连浔伸手去那个拿装满葡萄的塑料盆,沉甸甸的:“温叔,我来。”

  温槿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走来走去,不住地看墙上的挂钟。

  直到门吱呀一声响,她急忙回头看,果然是许久没有见面的桑宁走进来。

  当时温槿那场病好了之后,发现桑宁不见了,听爸爸说她回了自己妈妈那里,一向乖柔的温槿发了好大的脾气,不吃不喝,劝了好久才说通。

  姐妹见面,少不了哭一场。

  盛连浔看不懂手语,看桑宁和温槿不停地比划,一会儿笑一会儿哭,他虽然不明白说了什么,也能感受到那份姐妹间的深切情意。

  他还记得以前桑宁跟他说过,虽然没有血缘关系,但是和这个姐姐的感情很好。

  温国良早就准备好了饭菜,一直在厨房忙碌,加上一会儿要过来的温槿的未婚夫,只有五个人而已,却折腾出来一大桌子菜。

  其中大部分都是桑宁爱吃的。

  没过多久,桑宁见到了姐姐的未婚夫,是温槿的同事,叫叶亦群,在特教学校做手语老师,一个性格很好很有耐心的男人,瘦高个儿,五官周正,谈吐斯文,很有教养的样子。

  叶亦群不是多话多言的人,但会把控气氛,话题选得恰到好处,虽然彼此之间不太熟悉,这顿饭仍然吃得很愉快。

  总之,是一个很好的人,给温槿剥虾,每一只都剥得干净漂亮,自己一口都没吃,全给了温槿,姐姐和他一起应该会很幸福。

  这两年打击力度大,桑宁听说混子头原海的硬靠山垮了台,他也不知所踪,过往的种种似乎都销声,现在展开的是生活中新的一页。

  吃完饭,闲聊了会儿,叶亦群说要带温槿去看订婚用的东西,桑宁闲得无聊,看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花草草,干脆找了个喷壶给它们浇水。

  “翩翩,来吃葡萄了。”温国良叫她。

  紫皮葡萄又大又圆,洗得干净,上面沾着水珠,不过皮厚,连皮吃的话口感偏酸,温国良一点点把皮剥下来,晶莹的葡萄肉放进一个碗里。

  不知道他剥了多久,已经满满一碗。

  “好。”桑宁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,拈了颗放进嘴里,咬下去,汁水和果肉在口腔里爆开,甜甜的。

  空气里有几分尴尬,一时没人说话。

  过了会儿,温国良擦擦手,递过来一张银行卡:“翩翩,你寄过来的钱我一直没动,这么多年,我自己另外也给你攒了点,你和连浔的事也差不多定下了,这算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。”

  桑宁推回去:“我不要,这钱您留着吧,给我姐用。”

  “拿着,这钱本来就是专门给你攒的,”温国良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,笑得憨厚,“你来家里那年我就给你准备好了,先是在床底下攒现金,后来办了这张卡,就想着哪天我们翩翩出嫁,我不能委屈了女儿。”

  “我可以过得不好,但我的女儿一定要过得好。”

  桑宁没说话,垂着眼。

  温国良敛了敛笑,声音平缓:“翩翩,你可以怪我,但是这个心意一定要收下,我那时候是实在没法子了,我没本事,连给孩子治伤的钱都拿不出来,你妈那边条件好,再说也不是她当年狠心把你丢掉的,后来也一直找你,跟我保证一定对你好,我想,你到了法国,总比跟着我这个窝囊爸爸强。翩翩,你从小到大吃过多少苦,我心里都清楚,我不想让你再跟着我吃苦了。”

  桑宁喉间哽了哽,她声音发颤:“爸,我愿意跟着你吃苦,可是你不要我。”

  温国良擦了擦眼睛:“哪是不要,我的心也像剜过一样疼,这些年没睡过一个好觉,经常会想我们翩翩现在在做什么,肯定漂亮又优秀,当时怕你不肯走,话说到那个份上,我也没脸再见你,多亏连浔来找我几次,跟我说了很多,我现在才能厚着脸皮把这些话说出来。”

  “翩翩,你是老天爷赐给我的礼物,是你来了,才让我这个父亲的角色做得更完整,不管怎么样,你永远都是爸爸的珍宝。”

  桑宁慢慢地捂住了眼睛,抽泣声很小,肩膀微微抖着。

  说来奇怪,耿耿于怀这么久的心结,就这样轻松地释怀。

  桑宁从头到尾在意的,是被放弃,是从未被当成一家人。

  原来不是。

  她其实也是爸爸的珍宝,因为太宝贝,所以想让她过更好的生活。

  她从来从来,没有被像丢垃圾一样放弃过。

  真是太好了。

  桑宁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,她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了。

  于是桑宁拿着银行卡,没再拒绝,轻松地笑了笑:“好,那我拿着,毕竟是老爸的爱嘛,我现在在北市挺好的,盛连浔也很好,我以后得了空,会经常回来看你。”

  “原来爸爸还记得我最喜欢吃葡萄。”

  “当然了,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,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。”

  “哎,哎。”温国良高兴地连声答应,把那碗葡萄往她手里塞,“吃葡萄,记得你最喜欢吃葡萄了,住进这里后,我第一件事就是搭了个葡萄架。”

  一大碗葡萄被桑宁自己消灭得精光。

  饭菜合口味,本来已经吃得不少,再加上吃了那么多葡萄,胃撑得鼓鼓的,快要爆炸,桑宁“哎呦哎呦”地喊着,盛连浔只好带她出去散步消化。

  两个人手牵着手,慢慢地沿路走着。

  夏天的晚风带着热,拂过面颊,绿树的叶子在头顶簌簌作响。

  不知怎么走到了花枝里。

  暑假里,算是旅游旺季,花枝里灯火通明,唯独盛连浔的那个房子空着。

  桑宁扒着窗户往里看,窗帘遮着,什么也看不到:“哇,好想进去看看。”

  盛连浔变戏法一般,晃了晃,食指上勾了把钥匙出来:“来。”

  打开门,按亮灯,房间内的摆设一如从前,灰尘不沾,应该是特意打扫过。

  站在这里,他们高中时的情景忽然历历在目,仿佛那段时光被困在了这个房间里,从来没有逝去。

  桑宁坐在宽大的书桌前,感慨地摸着实木桌面:“我以前几乎每天都在这里写作业哎。”

  “喂,盛连浔,”桑宁去牵他的手,眨着眼睛笑,“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你了,如果你夸我一句,我会开心好久,最开始好好学习的动力是你,想离你不要那么远,唉,可惜只是我的单相思。”

  “你怎么知道只是你的单相思?”盛连浔漆黑的眼眸稍弯,他俯下腰,双手撑在桌面上,把她压下去。

  桑宁心里一紧,结结巴巴地问:“怎、怎么了。”

  “本来回北市参加高考就可以了,知道我为什么提前走吗?”

  啊,原来还可以这样吗?不是说要提前回去适应,桑宁疑惑地摇摇头。

  灼热的鼻息喷洒过来,盛连浔离桑宁更近,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,盯着那娇妍的唇瓣:“因为后来我突然发现,我已经没法再心无旁骛地辅导你学习。”

  “你只要坐在这里,拿这双漂亮的眼睛看我,我就想把你按在桌子上,狠狠地和你接吻,让你为我哭,让你向我求饶。”

  盛连浔轻舔了下她的唇,嗓音暗哑:“知道了吗,我走是因为没有办法面对自己这种卑劣的想法,你没有单相思,我早就为你着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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